穆斯林青年的时代表达
2015-03-11 21:01:44
【来源:】 点击:
石彦伟
我所朗诵的这首《小白帽》和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主题有关,那就是“穆斯林青年的时代表达”。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题目呢?因为我觉得在今天,我们都应该清楚我们所面临的语境和我们所受到的考验。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的穆斯林青年,我们应该是有责任、有担当的。我们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表达!再表达!
这首《小白帽》的诗,它就是一次表达,是属于文学创作层面的表达。从2008年开始,我大学毕业来到北京,就一直在文学创作、电影创作和以朗诵为主的有声语言创作等领域进行着表达的实践,希望能够为回回民族或者说伊斯俩目教门的文化复兴作一点努力。我的一切文学创作,几乎可以说都和穆斯林的生活是有关系的,像这首《小白帽》,就是因为去年在广州出现了一个袭击事件,然而媒体在没有调查确证的情况下,非常不负责任地、铺天盖地地把这个事件的凶手用“小白帽”来报道,一时之间,小白帽在网上网下变成了一个脏污的代名词。我们回回民族把小白帽当成神圣、清洁的象征,是那样地珍视它、爱护它,然而他们这样去丑化小白帽,我在情感上是不能接受的。于是我就写了这首诗,目的就是及时地发出我们的声音,把小白帽本来应该有的清洁的尊严还给它。后来,这首诗也被改编成了朗诵版,并在一些高校的古尔邦节晚会、穆斯林同学的联谊活动中被大家朗诵。我希望类似这样的正面表达,可以在更多场合传递。
除了《小白帽》,我还想到了一个故事,就是去年我在济南领取冰心散文奖的时候,就在考虑要不要带上这顶小白帽走上领奖台呢?那篇获奖作品《奶白的羊汤》如果有人读过就会知道,其中所写的就是我自幼所居的东北哈尔滨的回民生活,人们对清洁精神的一种护卫。这让我深深觉得,我应该把我的民族身份展示出来。可是当时那样一个文学界的环境,并不是我们所习惯的民间主场,我若戴上小白帽会不会对会议的氛围增添麻烦呢?我在犹犹豫豫之间走出了会场,在外面踌躇良久,把捏出了汗湿的小白帽攥在了手里。几经考虑,我终于还是把它戴上了,悄悄地回到会场。我突然感到我真的似乎给这个会场增添了一丝不适感,因为从进进出出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丝质疑、一丝惶恐。但就在此时,舞台上正在传出我的那篇获奖散文的朗诵,主持人也在介绍说,东北回民的生活就是这样这样地动人。原来,当我们将自己沉浸在对本民族文化不自信的茧中之时,其实在他者眼中,人家已经感受到了我们这个民族所传达的善意和美好,结果倒是由他者在主动地宣讲和展示我们的文明。这时候,我突然觉得头上的这顶小白帽不再“束缚”着我,或者说它不再是会议的累赘,相反它成了一个光彩。对,倾刻之间,它使我光芒万丈,仿佛此时会场中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我头顶上的这片洁白。于是,我就戴着这顶小白帽骄傲地走上了领奖台。这就是很多网友后来在照片中所看到的,我戴着小白帽领奖的故事背景。
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这些年拍摄的几部电影,其实都在围绕着“表达”两个字。那么有人会问我:为什么我们要这样迫切地去表达呢?这和我们身处的文化环境是相关的。首先我们应该给我们的民族画一幅自画像。在我看来,我们的回回民族、穆斯林民族,一直是处于沉默当中。这可能和我们所遭遇的苦难史、迁徙史有关,也和我们长辈一代代地在教育我们“吃亏是穆民”这样一种文化心态有关。所以我们这个民族,普遍地内向,不善言辞,不事歌舞,有一种苍凉的孤独感,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然而,大家不能忽略的是,就在我们沉默的同时,在他者眼中,穆斯林在今天已经变成了怎样的形象呢?不说远的,就说“猪肉之缪”吧,那么多国人,甚至很多高知分子,甚至大中学校的政治、历史、地理教师,还在到处喊着猪是你们的祖先,或是救过你们的祖先,或是你们信仰的图腾,难道这只能归咎于他们吗?难道我们自身如此乏力的宣传就没有责任吗?
再比如说,铺天盖地的拉面馆,牛羊肉的摊子,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就是带着小白帽的我们都是与吃相关的。另外在社交生活当中,特别是大学生们和其他民族的同学相处中,往往有着诸多交际困惑。那么多的聚会我们没法参加,显得很不合群;有的同学性子躁一点,让人觉得不好惹;我们在局部地区也客观存在着贩毒、挖甜菜、猎杀藏羚羊这样一些确实是使我们很没面子的一些行为;再加上在交流当中,我们很容易被人片面读解和批判的,诸如妇女压迫、四个老婆、恐怖分子、人肉炸弹、小偷、切糕党、踩踏事件等等,沉重的舆论压力包围着我们脆弱的心灵,阻隔着我们善意能量的发挥。
应该说,在文化强国的语境之下,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背景下,各个民族都在抢占着文化的战略高地,进入到了文化的黄金发育期,也可以说是进入到了一个快车道。快车道的概念就是,跨越式地飞速前进。比方说蒙古族、藏族,在今天这样一个文化繁荣的时代,这些兄弟民族就是在快车道上奔跑着。但是,我个人感觉,我们回族在今天却没有进入到这个快车道,而仍是在慢车道上踽踽前行,甚至还存在着堵车的情况。在大家都慢的情况之下,我们的差距不会很明显,可是在有人快有人慢的情况之下,这种差距将会一泻千里!
这两年,我总在一些场合提出一个观点,就是我们穆斯林的文艺复兴。这并是一个自私的、突兀的概念。因为中华民族的文化要复兴,文艺要复兴,那么也就是说56个民族的文艺都要复兴。56个民族,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都不能少。我们率先实现了复兴,就是在帮助国家减轻负担,否则我们迟迟不复兴,处于落后迟缓的局面,国家就得救济,兄弟民族就得等着你。这等于是在给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拖后腿。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些地去担当起时代的重托呢?为民族做事,就是在为国家排忧解难。为祖国效力,同时也别忘了管一管我们自己这个漏洞百出、处处空白的民族。我们的文学现在情况是不错的,可是我们的电影,我们的新媒体,我们的音乐、戏剧、歌剧,还有那些生搬硬套的舞蹈,都与主流文化界存在着天壤之别的差距,都需要太多的补白。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穆斯林知识分子、文化人和有志青年都在干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们都在忙些什么,反正没有在进行着表达,至少没有尽力地表达。或者干脆说,我们这个民族在整体上根本还没有学会基本的表达。我大致概括了一下,发现我们至少存在这样几种表达的形态:
一是沉默是金,可能内心很愤怒,但嘴上吃着哑巴亏,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也可能在躲避着某种挑战。不过大家不要忘了鲁迅先生说过的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在这方面,显然今天的学者包括作家对于穆斯林生态的批评与引导是失语的、缺乏担当的。这是我在各种场合都要不客气地批评的。同时,我们的民众,甚至此时我们每一个微信前面的读者,我们已经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着基本表达能力的青年,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为这个民族发出自己的一点点声音呢?显然,这个责任我们也是没有尽到的。二是过分敏感,对于他者并没有什么恶意的一种描述,我们却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某种攻击性,从而形成了一种反击的叛逆心理,这是一种弱者的心态;三是自说自话,自我意淫,只知道说猪肉多么脏,回民多么干净,非穆斯林就是老卡,只有伊斯兰是真理,等等。这种过于内部的话语使我们常常陷于夜郎自大和井底之蛙,一旦到一个公共台面上亮相,就会尴尬无余,丑态百出。伊斯兰是真理,但并不是只有伊斯兰才是真理,基督教、佛教乃至无神论文化里,都蕴含着灿烂的人类文明和主体意义上的的真理成分。真理不是谁家的垄断,而是就像纯净水,装在不同品牌的瓶子当中,只不过我们选择的这一瓶叫伊斯兰,我们认定这个品牌是最权威的,最正宗的,但是你不能说人家别的瓶子的水就是脏的。与其说只有伊斯兰是真理这样的话,不如多去说说,凡是真理皆伊斯兰。还有最后一种表达形态,就是云山雾罩,口若悬河。特别是在初学教门的年轻人当中,我们往往把学者、阿訇当成表达的榜样,把引经据典作为演讲能力的标准,但要清醒地看到,缺乏真挚思考而陷入某种语言体制中的引经据典,是可怕的,它使我们陷入到了一个谁也听不懂的逻辑怪圈。
在上述论证之下,让我们来想一想,难道我们不应该开始学习表达吗?对于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同学们来说,我们是这个民族的长子,是这个民族的精英。怎么说呢,就像是广袤的土地里扎着那么多的根,它们埋没在地下,不见天日,但是它们把全部的养分贡献给了枝叶,一直输送到了花朵,而我们就是这个民族无数的根、无数的枝叶所捧出的那些花朵。我们代表着这个民族的荣光,那么也同时承担着她的责任。因此在今天,让我们表达!让我们表达!这是我最想和大家说的一句话,也是我在我的散文集上唯一留下的签名:让我们表达!
如何表达呢?我只能试着谈谈我所熟悉的领域。
首先就是文学。我一直在呼吁很多的穆斯林作家要写我们的民族,写我们的信仰,写我们被遮蔽的心情,但是很多作家反映说:那我写穆斯林的东西是不是主流刊物会排斥啊,发表不了不等于白写了吗?我不这样认为,因为从我个人的创作、从一些优秀作家的创作经验来讲,不是刊物排斥你,而是你写得不够好。因为伊斯兰的本质是最美好的,那么只要你在文字中传达了这种美好和善意,相信不会有任何媒介去排斥你。我大学时代的创作,就都是本民族题材,也觉得发表很难,经常石沉大海。但是后来当自己的写作水平有所提高后,我才发现投出去的稿子很容易、很顺利地就可以发出来,而且经常是头条,有的还获了奖。所以我更加坚信了这一点,就是没有什么比强大自己、提高自己更重要。不要当遇到限制和阻碍时首先把责任推给环境的局限。
很多读者也说,你写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穆斯林的生活,会不会有些狭隘呢?作为作者,我不这样看。因为在全球一体化的大潮中,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小,民族之间的文明差异性越来越少。在这个时候,我们强调“和而不同”,强调每个文明的独特性是很必要的,这也是以多元化的文化形态对抗一体化的必然选择。我们都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而我觉得“越是世界的,越是需要民族的”。
还有一个感受就是,大家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写的,没什么可说的。其实我们民族的生活中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只要多去观察,提高自己的悟性,就会发现我们自身隐藏在角落中的许多美好。它们沉睡了太久,需要唤醒,需要绽放,需要传达。文学永远是让他者理解我们最好、最柔软、最深入心灵的方式,我一直在各种场合呼吁我们的同胞要热爱文学,关注作家,因为一个不热爱文学的民族注定是短视的、枯干的,具体来说,也一定是读不懂《古兰经》的,因为《古兰经》的语言那么深奥,它本身具有很强的文学性,如果我们连基本的理解能力、表达能力都不具备的话,我们怎么能够真正地参悟《古兰经》,怎么能够找对真主的道路而走下去呢?
所以让我们开始阅读吧,开始用文学的方式了解我们这个民族吧。不妨就从阅读张承志开始。张老师是开启我文学生涯的精神导师,我就不再多介绍了,大家也应该熟悉。在今天,如果还有哪个穆斯林同学和我说,他不知道张承志,没有读过他的作品,我只能感到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悲哀。一位百年一遇的智者已经把路指在那里,把灯点在那里,我们却还在这里盲人摸象,是不是太傻了。我建议大家从张老师的小说《北方的河》《黑骏马》《西省暗杀考》《心灵史》等中国顶尖级的小说名著开始读起,找到一个文学的状态,然后跟随他90年代的转向,去读他的一系列极其有分量的散文,比如《聋子的耳朵》《鲜花与废墟》《敬重与惜别》《你的微笑》这样一些近作,都是值得一读的。看一看张承志是怎样在表达,怎样代表穆斯林在表达,怎样代表中国乃至世界最优秀的作家在表达。
除了文学创作和阅读研究,我也试图在我所学的专业,也就是影视这一块儿,填补一些表达上的空白。从2007年开始,我就带领团队到西海固地区拍摄了三部穆斯林的短片,也可以说是穆斯林微电影的发轫之作吧。后来,我又拍摄了微电影《失散》,直到去年拍摄微电影《一夜梨花》,在西北和东部作了20几场巡展。我希望能用这个行为艺术,带动更多的年轻人投入影像媒介的表达。今天的影视艺术已经是文化领域毫无疑问的前沿,但恰恰是我们目前的短板。
那么说了这么多,大学生朋友可能要问,石大哥你总说要表达要表达,我们到底怎么去表达?在这里我提供几点思路,供大家参考:一是希望大家都有这样一种意识,就是要培养书写的习惯,用文字而不仅仅是照片,去记录一点一滴的发现,记录下你们的感动,我们民族的心事。我们本来就有很多正能量,不要让它埋没,我们想到一点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它传达出来,而文字即使在今天这样的读图时代也永远会是最持久、最深刻的表达。
二是每一个人都把自己建设成一个自媒体。随着柴静的《穹顶之下》受到热议,“自媒体”这个老概念再一次被强调了出来。有评论说,今天的自媒体与传统媒体已经开始分野,进入到了一个新的时代。什么叫自媒体,就是我们自己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个媒体。现在早已不是非要在报刊、广播、电视、网站上才能发表意见的时代了,我们的微信、微博、博客都可以成为一个媒体发布的平台,甚至平时的一些社交场合,一些聚会,一些舞台,都可以作为表达的媒体。
三是建议大家,如果条件宽裕,花几百块钱买一支录音笔。 因为一个民族的记忆需要去守护、去记录、去抢救,我们的老人们相继去世,他们随之也把一个民族的记忆带走了。每个同学的家族中、社区周围,城市里、乡村里,都有很多能言擅语的老人,他们记录着我们这个民族的发展和变迁,特别是民国时代、解放前后、十七年时期、改革开放初期的那些往事,如果不及时抢救下来,它们就永远被淹没了,我们这个民族就会变成一个没有记忆的民族。在中国的历史上,回族之所以那样边缘,也是因为在历史方面缺乏文字记载。大家可以把录音笔放在那儿,让老人尽情去讲,若干年后,你就会发现这无形中的一次记录是多么伟大。
四是即使大家觉得自己不会写作,也不会拍电影,甚至不擅于演讲,那又该怎么去表达?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从一个热情的观众、一个称职的读者开始做起。当你看到了好作品,别光点赞,也要转发,甚至在转发时写上几句推荐的话,给予中肯的批评或鼓励,这也会大大提升作品的传播效力。雁过留声,对正面的作品或观点,及时地围观、炒作、宣传,这是我们一定能做到的最基础、最微薄、也是最重要的支持。然而如果我们冷漠旁观,任由它去,那些正能量的创造者,那些正直的、有责任感的作者,他们会感到很孤独,很无助,甚至丧失继续表达的信心,因为他们觉得,为本民族说话,连本民族都没有什么动静,这种表达到底有多少人在看,到底影响了多少人,他会感到十分地挫败。当无能的看客用冷漠扼杀了一个有为的战士,你想想这样的失责该是多么悲剧。
最后,我希望大家能做一个张承志老师说的那样有正义感的人。伊斯兰的本质是公正和平,而和平本身是需要用正义去抵制邪恶,用清洁去抵制脏污的。和平是需要捍卫的,是需要面对不义敢于说不的,我们的八件“教门原根”也提到“命人行好,止人干歹”,八句里有两句就提到了正义。比如当下的巴勒斯坦问题是全球的矛盾集中点,在地球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民丧失底线的侵略、屠杀之时,我们的祖国坚定地站在正义的一边,习大大郑重声明:“中方坚定支持巴勒斯坦人民的正义事业”,“建立以1967年边界为基础、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拥有完全主权的独立国家是巴勒斯坦人民不可剥夺的权利”,呼吁“停建定居点、停止针对无辜平民的暴力活动、解除对加沙地带封锁”——我去西安回坊时,发现路边的肉饼摊都已经插上了巴勒斯坦的小国旗,写着“No War”(不要战争)。卖肉饼的小贩已经先于我们开始表达了,那么于天下人道,于家国立场,难道知识分子还要对漫天横行的不义无耻地沉默下去吗?
青年朋友,请开始我们的时代表达吧——
当我们开始表达,我们摘掉尘封的面具,宝贵的真相水落石出。当我们开始表达,沉默的我们获得了自信,汲取了力量,获得了温暖。当我们开始表达,悲伤的人们开始微笑,无力的人们开始前行。当我们开始表达,逝去的背影获得了告慰,后来的人们也有了记忆,他们会感激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我们所发出的每一点微弱的声音。当我们开始表达,我们的民族终于可以从边缘走向了中心,我们作为大地代治者的使命也得到了传达。当我们开始表达,我们那些负重的举意终将在端庄的大道上绽放光芒。
最后,我想跟大家分享张承志老师在北大毕业典礼上讲过的一段话,作为今天交流的结束语:
“在一派歌舞升平之中,我们应当具备敏感、应当紧迫地意识到:也许天下的兴亡、民族的存亡,正在临近。愿我们的同学们,明天是社会公正与探求真理的栋梁。愿我们的同学中,在这条道路上感到了艰难、遭遇了困境、孤独、甚至危险的人们,能够战胜难关,达到价值的胜利。愿同学们的灵魂,哪怕再过一百年,也仍然像今天一样年轻!”
谢谢大家。
(本文系根据作者2015年3月在心蕾微信群主题分享活动中的发言录音整理而成)
Array
上一篇:廖元豪:异哉,所谓言论自由
下一篇:葛剑雄:一带一路的历史被误读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