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罕走廊 孤而远的亚洲之心
2014-01-22 00: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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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尔高原上的座座雪峰像一瓣瓣透着晶莹的莲花,恒久地散放着冷穆而高贵的光芒,让世俗的脚步和眼光永远难以抵至。常人难以企及的瓦罕走廊,是这巨大的莲花瓣中隐秘而核心所在,积淀着、散发着千年间混融几种文明后的巨大芬芳,然而,这些文明的芬芳却低调得被世人忽略。我是在这种背景下起身,从冬天深处的内地走上帕米尔高原的瓦罕走廊,亚细亚之心所在。
一
从内地到乌鲁木齐,从乌鲁木齐再到喀什。逐渐走近沉睡状态中的帕米尔高原,大半个冬天几乎没间断的落雪,像一曲曲没有间断的催眠之歌,每夜都催着帕米尔高原向眠深状态走去。从喀什前往中国最西端的、帕米尔高原心脏所在处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的公共汽车在这种天气里也中断了。呆在喀什的几天,每天都是去车站打听恢复通车的消息。 在喀什公安局工作的弟弟也好心地提醒我——“即便是夏天,那里也常常有风雪埋路的事故发生,何况这个季节?”站在喀什长途汽车站,一次次地理解着茫然无措、束手无策等词汇的含义。
转机出现了,那天,我从长途汽车站出来后到马路对面的一个市场上闲转,有塔吉克模样的人上来搭讪——“塔什库尔干的,去?”那声音让我眼睛一亮,两人发挥出各自最大的语言天赋,连比带画地交谈出的结果是,这个叫苏立坦的塔吉克人答应了我租他的三菱车去瓦罕走廊的要求。
第二天,我和我的回族朋友苏立勇赶到苏立坦指定的地方,发现要去的不仅是我们,还有一对从高原深处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县乡下来喀什拍结婚照的塔吉克新婚夫妇。苏立坦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这个季节上山,能多拉个人,就能多挣点。出喀什城前,苏立坦走到城郊一排平房前,带我们进去,一位慈祥而带威严的老人端坐在沙发上,接受完苏立坦和那对新婚夫妇的礼敬后,老人用我没听过的一种语言,念了起来。苏立坦告诉我,他们尊称老人叫哈里凡,相当于内地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所称呼的阿訇,是他们心中传承宗教、传播知识者,自然要受到无比敬重。每个塔吉克人出远门前,尤其是这种恶劣的天气里,要前去拜访哈里凡,接受他们的祝福。
海拔开始提升,路面的雪开始变厚,经过阿克陶、疏附两个县后,山势逐渐显现,出了边防安检站后,沿途几乎看不见车辆和行人,整个帕米尔高原像个深眠中的孩子。三菱车在这种路况上,就像一只慢爬的蜗牛,时间仿佛也被冻结了。语言不通加上路况危险,车上的人,谁都没有说话的心思。
地图上显示的几百公里路途,用去了近乎一天时间,到了稍微平坦的路面上,有着夏天带旅客进入帕米尔高原旅游经验的司机,开始用他有限的汉语说:“看,那边,慕士塔格!”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远远望去,那座当年著名的探险家斯文•赫定也没能爬上去的亚洲高峰,威严地端坐在这亚洲高处。我问他,这么恶劣的路况和天气,塔什库尔干是不是就成了和外界不通的地方。他脸上轻松地写满了微笑:“怎么会,我们是出门早,一会,就能看见来或去的车子了!”果然,不一会,来往于这条路的车辆多了起来。苏立坦说:“路是死的嘛,人总是活的嘛!帕米尔高原困不住飞在天上的雄鹰,这么个路也困不住我们塔吉克人的,只是爷爷和爸爸们是赶着骆驼和骑马的,我们是开着车子的!”一个民族的自信就这样被他轻松地表达了!
原以为那样的风雪山路,按照进山时的速度,我们会走一天的,没想到,一进入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境内,路面平坦多了,路上的积雪对苏立坦这样的司机来说,似乎并不存在,仿佛回到了喀什大街的柏油马路上,到了一处被树木包围的村庄边,他说:“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地方,我的家,在那里!”原来,著名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完成于此。随后的路面更加平坦,车速提升的结果是下午就到了县城。
塔什库尔干就像一颗镶嵌在世界之巅的宝石,夹住这颗宝石的就是海拔8611米的乔戈里峰和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它们像两个巨人伸出双手,怀抱着塔什库尔干。站在县城,一抬头就能看见巍峨高大的慕士塔格。
塔什库尔干县的县城和内地一个大点的村镇差不多,做生意的内地人全撤回去了,乡下那些寄宿的学生们放学了,经济实力好的当地人大多去他们在喀什买的房子“暖冬”去了。整个县城的人加起来不足万人,大街上冷冷清清。入住到当地的石头城宾馆,才发现宾馆里就我们两位客人。服务员告诉我:“一进冬季,这里就没有游客了,这些天来就见到你们!”
二
这是被死寂与寒冷包围之地。从县城往西而去,便是瓦罕走廊——一条地图上没有名字的古老驿道。
没有抵达瓦罕走廊前,地图对它而言,发挥的作用其实仅仅更是表明其大概位置以及给想走近者提供一个遥远的、浪漫的想象。我从县城动身前往那里时,才发觉,路途的遥远与难以企及已经残酷地撕碎了想象。
按照人文历史的角度,这是一条文化走廊;按照地理学角度而言,这是一条被两边冷峻的雪山挤压成一条不规则的高原峡谷。整个走廊的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是中国海拔最高的人文走廊,全长约400公里,其中在中国境内长约100公里。
玄奘西去东来的背影早已迷糊,高仙芝的败绩早已走进史籍中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沙俄远征军夺走的国土已经在边防石碑的那端,冯其庸先生带人考察后认定的佛教传播进入中国的石碑郝然在立!另一个被忽略的历史截面出现了:伊斯兰教从陆路传入中国原始界桩在哪?我的到来,是为了这个寻找!
瓦罕走廊在中国境内能允许我行进的,其实不到100公里。行进途中,苏立坦指着西边的一处雪山说,仅仅27公里外,那边就有塔利班分子,这一点就决定了这里几乎不见外人。
中国的僧人法显从长安出发,沿着丝绸之路西行求佛,穿越瓦罕走廊后,在《佛国记》一书中描述这一段路程时写道:“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人骨以标行路。”这段文字描写出这里险恶的条件。多少年过去了,这种景象依然存在。
整个走廊里,偶尔有几户塔吉克人的房子,静静卧在冰雪中,看不见人的出进,路上更是空无一人。这种空寂让我真怀疑这里是不是曾经迎来送往过帕米尔高原两端的不同文明,我只能一次次想象汉唐时期的瓦罕走廊盛景:一条顺畅的文明之河,输送着不同文明来往于帕米尔高原两侧。尤其想象着高仙芝战败后的瓦罕走廊,战刀后的经书,带着伊斯拉文明传播的使命,被一批批传教者从这里带向中国的西部乃至内地;清代的瓦罕走廊,由于国势退萎,一度被沙俄势力和英国军方觊觎,部分路段甚至被割据而出,这便形成今日的瓦罕走廊。100多公里的路段,像个不规则的纽扣,将中国、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四国的衣襟连在了一起。一只在此展翅而飞的雄鹰,头稍微一偏,眼神便会落在另一个国家,这便是鹰看四国的景致吧!因此,这条走廊,也是一部千年文明史中佛泪长落之地,更是一部近代史中,边境变迁的见证之地。
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这里在大唐时代的一幅图景:唐代,朝廷在这里设置了有效的军事管理机构,大唐的远征军一度翻过瓦罕走廊进入到今天的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境内,并设置了军事机构,那时,整个帕米尔高原是属于大唐帝国版图的。
1000多年前,任何一个像玄奘去天竺取经的内地来者,像高仙芝将军带领的兵士前去更遥远的地方驻防、作战者,到瓦罕走廊时,还是有着此乃国内的心理。然而,当阿拉伯战马驮负着波斯远征者抵达走廊那头时,冲突开始!
公元713年,新崛起的阿拉伯帝国向东远征到4000多公里处的怛逻斯,即今哈萨克斯坦的江布尔城,从此和大唐军队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交锋。当时,已经完全领受伊斯兰教的屈底波,统帅着东征的阿拉伯人穿越波斯高原,夺取了中亚的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不久,他接到唐玄宗让使臣带去的一封信,希望他遣使长安,双方进行交流。屈底波傲慢地将信扔在了一边,向唐朝的使者挥起了他进行中亚征战的波斯弯刀,并将刀锋开始伸向帕米尔高原深处。屈底波的傲慢和对大唐帝国疆域的觊觎,挑战了大唐帝国的尊严,唐玄宗下令唐朝军队向西翻越帕米尔高原,志在夺回怛逻斯。
公元751年7月,瓦罕走廊的寂静被唐朝远征军的车马声打破。得到唐军进入帕米尔高原的消息,阿拉伯帝国驻巴士拉的东方总督艾布·穆斯林立即命部将塞义德·本·侯梅德带领数千人的先遣部队抢先驻守怛逻斯城中,为阿拉伯军队的集结赢得了时间。
唐朝军队攻城不克,统帅们没有觉察到一场看不见的危险正在逼近。以快速奔驶著称的阿拉伯战马驮着他们的主人很快集结到了怛逻斯另一侧,从背后袭击唐军。双方在怛逻斯河两岸展开了决战。高原反应、长途行军以及后勤保障跟不上,加上唐朝的葛逻禄部军队临阵叛变等原因,导致唐军失败。
那场惨烈的战争中,1万多名唐朝军人在怛逻斯战争中被俘。俘虏中,有一个叫杜环的随军书记官。他和其他被俘的唐朝军人跟随阿拉伯军队转战于中亚、西亚,并曾到地中海沿岸等地区游历、居住达10多年之久。阿拉伯人在清点俘虏时,惊奇地在和杜环同时被俘的一些军人身上发现了他们携带的纸张,那些有造纸技术的工匠受命,不久就在撒马尔罕修建了大唐疆域之外的第一个造纸作坊。很快,巴格达也出现了造纸作坊与纸张经销商,之后逐渐扩展到大马士革、开罗以及摩洛哥与西班牙的一些城市。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就此通过阿拉伯人的力量外传。
怛逻斯之战后11年,杜环由海路返回中国,并将其游历见闻著作成书,名为《经行记》。他和那些怛逻斯之战中被俘的工匠,将中国文明带到了亚洲的东部地区。
怛逻斯之战无疑是对中国自唐宋之后影响最大的一场战争。俄罗斯历史学家巴尔托里德这样认为:“中国文化和伊斯兰文化这两种文化究竟哪一种应当在河中(即中亚河中地区,包括今乌兹别克斯坦全境和哈萨克斯坦西南部)居统治地位的问题,就是由这次战役决定的。”
一场场残酷的厮杀后,大唐军队的猎猎飘扬于帕米尔高原的旗帜终被撕裂于阿拉伯弯刀之下,从亚洲西部而来的远征者,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和笑容,循着唐军败退的路向,穿越瓦罕走廊而来,跟在这场军事胜利背后的,是伊斯兰教传播者的脚步。
三
瓦罕走廊千年来一直以高蹈的目光,肃穆地俯视着亚洲大地,洞察着东来西往的客商、僧侣、军队穿行于遍布于帕米尔高原上。它就像一条血管,迎来或输送着北部亚洲之间的各种先进技艺、文化或文明,在这里做短暂的停留或交错后,各自沿着命定的路向,抵达所在的归宿地。来自中国的儒家文明、印度的佛家文明、从西亚辗转而来的希腊文明、从阿拉伯半岛和波斯高原上来迅疾而来的伊斯兰文明,就沿着这些血管,在瓦罕走廊汇聚、发散后,经过时间之手的缓慢加工,绘就了亚洲的文明画卷。
站在帕米尔高原上的瓦罕走廊,我突然发现一个巧合:这里距离大唐帝国的国都长安和伊斯兰教的圣地麦加几乎一样长,都在4000公里左右。从两个城市出发的两种文明,抵达这里时,改写亚洲文明史和宗教史的一幕出现了。
硝烟散尽,商旅出场。怛逻斯之战后,已经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波斯商人、使节、传教者开始前往中国,他们在帕米尔高原西侧经过充分的准备后,开始上路了,他们的目标便是帕米尔高原东侧的中国,瓦罕走廊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为人们熟知的是,这里是丝绸之路的要道,是佛教进入中国的第一站;不为人们熟知的是,这里也是伊斯兰文明进入中国的第一站。
法国学者鲁保罗在他的《西域的历史与文明》中这样写道:“在整个西域,穆斯林的长老、商人、旅行家们于口袋中装着《古兰经》,成了其宗教传播者。许多中文和阿拉伯文资料都指出,他们自公元7世纪起,便在亚洲四周存在。”当我站在瓦罕走廊,想起鲁保罗的这句描述时,眼前仿佛闪过这样一幕:怛逻斯之战后,那些伊斯兰教传播者在这里停留时,从口袋里掏出《古兰经》,念诵的声音在瓦罕走廊轻轻回荡,影响着分布在走廊甚至更远地区的人们。
而领受了伊斯兰教的商人们,不再饮酒于遥途中,不再嬉笑于一天疲累的行程之后,不再亲近沿途的佛教徒或佛教建筑,不再像大唐帝国境内的当地人那样向佛祖祈求路途安顺了。他们带着自己的信仰踏上这条漫长而枯寂之途。沿途,他们在规定的时间准时进行礼拜,虔敬地完成自己的功课,这尤其是大唐帝国境内的民众非常好奇、非常陌生的一种仪式。
陌生就这样悄然而至!像随风飘来的种子,逐渐落入泥土,慢慢生根。但这粒种子顽强而执着,跟随在远征军的后面,像一个楔子,向陌生的地域、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流努力插入。一支支商队依然穿越瓦罕走廊,但他们已经带着新信仰,准时在礼拜时间放下任何事情,专心于礼拜,在一个地方扎根后,旧有的文明与信仰败迹而遁。这种退却,持续于几百年间,持续于帕米尔高原之东的沙漠、戈壁、绿洲、平原。于是,念诵者的经声于存放信仰的清真寺,遍布于新疆乃至更为遥远的地方。
那粒于唐朝陌生的种子,就是伊斯兰教!它沿着陆路进入中国的第一界桩,就是瓦罕走廊。然而,这个摆放于此的答案,一直没有人来这里找寻,站在冷清的路面上,看着远处冰冷的雪山,我才发现,自己找寻这个答案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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