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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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30 21:44:19 【来源:回族文学】 点击:

    一把弯镰

    家里檐柱的镰夹上牢牢地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像清真寺脊顶上闪耀的一弯新月。那是母亲最近用了好几年的一把镰刀。以前母亲用过好多把镰刀,有铁匠铺打的镰刀,有街市上买的镰刀,也有自己用钢板打磨成的镰刀。母亲的手里用过的镰刀多得很,也对镰刀有很深的见解。

    母亲认为,铁匠铺打的镰刀,割庄稼能揽田,茬子低;塄坎上割草不撒,能收拢得草;但有一样就是刀口老得快,费时费力。街市上买的镰刀,只能随便用用,凑凑紧可以,初学割田的人用着顺手,轻巧,不拉力,但就是上不了大排场。而自己用薄钢板打磨的镰刀,既用着顺手,也能揽田,而且割田茬子低,刀刃也老得慢,省时省力也省心。母亲挂在镰夹上的那把弯勾似的镰刀,就是父亲亲手给母亲打磨的。那年,有人曾用铁匠铺里打的四把镰刀换那把镰刀,父亲笑着说:“就是五把也不换,那把镰刀用着既省老伴的劲,也省我的力。”来人笑着摇摇头走了,他也许是笑父亲怕母亲吧。

    那把镰刀就是母亲的宝贝。就是家里人用一下,母亲也不允许,怕把镰刀的刀刃打豁了。父亲有时候开玩笑说:“等这把镰刀用坏了,再给你打磨一把更好的镰刀。”母亲狠狠地说:“这把镰刀谁也不能用,它不能用了就让它挂在镰夹上放着,就是不能往坏里用。”

    家里人谁都知道母亲珍爱这把镰刀,于是常常拿这把镰刀跟母亲开玩笑。有时候和母亲一起说笑,父亲就猛地转过头,朝孙女大声喊道:“把你奶奶的镰刀放下,甭到石头上砍,砍坏了!”母亲就急匆匆地奔出屋子,朝檐柱上望去。看到镰刀好好地挂着,就嘿嘿地一笑,笑得甜甜的。于是我们就从她那甜甜的笑容中看出了母亲对生活的一种惬意。

    母亲再未用过新镰刀,她也挥不动新镰刀了。她只用那把勚了的镰刀,给牲口割点青草。她虽然不怎么用那把镰刀了,但她还是要把镰刀磨得锋利无比。她常说:“镰刃就像人的牙口,要常磨着才硬邦。人也要像这把镰刀一样磨一磨,磨利锈钝的心智。”这些话我们是说不上的,只有母亲才能说得上这农民式的哲理。

    母亲常拿那把镰刀磨一磨,其实,她磨镰刀的时候,也在不断磨新自己的记忆,回味过去的岁月。磨好了镰,然后沉浸在一种美好的回忆中。


    一根老担子


    家里没有了猫,老鼠就在灶房里肆无忌惮地窜来窜去,犹如进入无人之境。你在下面做你的饭,我在椽条缝里闻我的香。有时候,还故意丢下几粒黑糊糊的东西来,不是掉在碗里就是落在锅里,真是一只老鼠祸害了一锅汤。老鼠如此肆意地祸害,使人简直受不了。于是三弟就不时地守在灶房里,一心想把那几只祸害人的老鼠给捣下来。有一日,又有老鼠在椽条缝里窜来窜去,三弟悄悄地拿着一根竹竿狠狠地向老鼠戳去。这一戳没有戳到老鼠,反倒把母亲担放在椽条缝里的担子捣了下来。担子翻了一个跟头,平平地落下来,啪地摔成了两截。

    母亲心疼地把这根担子念叨了好几天。这根担子在奶奶的肩上磨了好多年,直到把奶奶从一个年轻媳妇磨成了老奶奶。后来,母亲进了门,这根担子就磨在了母亲的肩上。每天鸡还没有叫的时候,母亲就挑着担子沿着羊肠小路,到山湾里的泉上去给奶奶挑洗小净的水。这一挑就是好多年,风雨无阻。现在担子摔断了,让母亲很是痛心,这根担子是奶奶留给母亲的念想。过了一段时日,父亲偷偷地把两截断开的担子当烧火柴扔在了柴房里。母亲又找着,用绳子缠好后放在了厢房里,再不让人碰它。

    这根担子摔断了,不但母亲的心里难受,大家的心里也很难受。这根担子毕竟在母亲的肩膀上颤悠了几十年,颤悠着磨走了母亲的青春,磨大了几个儿女。直至磨得明光光的,没有了棱角。其实,一根担子磨成了这个模样的时候,也磨走了人的棱角和性子。母亲说:“担子的筋骨用酥了,像人一样,几十年下来,说老就老了,再也挑不起生活的担子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了一丝泪光。大家默默地看着母亲,不敢再说什么,怕说到母亲的伤痛处。
  
    母亲靠一双肩膀挑起这根担子,把我们兄弟几个养育成人。我们小的时候,村里没有自来水,家里吃的水全靠人到很远的泉上去挑。泉离家很远,流量也很小。天不亮的时候,勤快的媳妇和姑娘就已经从泉上挑回了满当当的一担水,那些懒惰的媳妇和姑娘等大天亮才去挑水,泉水已让人挑干了。母亲常常是半晚上就去挑水,等别人家的媳妇和姑娘开门挑水的时候,母亲已经是第二次出门去挑水了。所以那时候,我家桶里的水常常是清澈明亮的,没有别人家桶里的那些黄汤和泥沙。

    后来,村里拉了自来水,但由于水库小,水的储量不大,家家给牲口饮水还得到泉里去挑。母亲还是像以往一样,天不亮就挑回了水,然后放在檐台上,等太阳晒热了,母亲再端给那些牛啊羊啊鸡啊的。尤其是冬天,母亲挑了水来,便要放在灶房里暖一暖,不让牲口喝冰水。母亲说:“牲口喝冷水或是凉水可以,但千万不能喝冰水,冰水拔牲口的胃气呢。别人家的牲口不上膘,就是冬天喝了冰水的缘故。”不知母亲说的是不是有道理,反正我家的牲口就是上膘快。

    前几年,村里扩建了蓄水池,连牲口的饮用水也够用了。担子彻底地歇了下来,母亲就把它用布缠好,担放在了灶房里的椽条缝里。

    担子断了,母亲的心里像丢了一段记忆,空落落的。

    母亲老了,记忆像摔断的担子,接续得吃力而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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